今日推薦105——《梁曉聲說：我們的時代與社會》我們的下一代真是“小上帝”嗎？

隨州新華書店

[摘要]《梁曉聲說：我們的時代與社會》一書中，梁曉聲站在平民的立場，以作家、思想者、學者等多維視角談論和分析了中國不同歷史時期的時代狀況和社會生態(tài)。

《梁曉聲說：我們的時代與社會》，梁曉聲 著，中國工人出版社

本文摘自《梁曉聲說：我們的時代與社會》，梁曉聲 著，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時間：2015年1月。

我們的下一代真是“小上帝”么？

曾有一位外國朋友問我：“處在‘轉(zhuǎn)型’期的中國人中，哪些人的心理負荷最大？”

我不加思考地回答：“首先當然應是政治局的成員們。中國這個斯芬克斯給他們出的難題太多�！�

她又問：“其次呢？”

我說：“那就要數(shù)我們這一代人的兒女們了�！�

她頓時“友邦驚詫”起來，困惑不解：“你們不是總發(fā)議論，認為你們的下一代簡直就如同‘小上帝’，一個個幸福得都快溺死在蜜罐子里了么？”

我說：“那樣的一些個孩子是有的。但屬極少數(shù)。中國還有相當多的孩子窮困得根本上不起學。所以我們才有‘希望工程’。相比之下，大都市里的孩子們的命運要強得多。但他們都像野兔，已經(jīng)很快被分數(shù)這條極其兇猛的獵犬攆咬得疲于奔命，倒斃升學途中了！”

……

我所在的海淀區(qū)，一九九七年重點高中的錄取限數(shù)是一萬多中學生，但有九萬多的中學生報考重點高中。初中升重點高中的比例是一比九點七！比全國高中升大學的比例高三倍還多！

我的兒子所在的中學是海淀區(qū)的重點中學。本校初中升高中的平均分數(shù)線已提高到九十三分以上。預計這所區(qū)重點中學的中學生，在升高中的考試后，將被淘汰半數(shù)以上！平均九十三分乃是一個浮動的分數(shù)線。而淘汰比例卻幾乎是定死了的。水漲船高。屆時如果考分普遍上揚，那么高中錄取分數(shù)線也相應提高�？赡苡善骄�九十三分而九十四分，而九十五分……

倘果而提高到了九十五分，那么，一名考生即使達到了平均九十三分的成績，也注定了將被重點高中的校門所拒斥！誰能說初中考高中，平均九十三分還不算優(yōu)異的成績？這個地球上有比此初中升重點高中的平均分數(shù)線更高的分數(shù)線么？它是體現(xiàn)在教育制度方面的“中國特色”之一種，是一個極其冷酷無情地摧殘我們下一代身心的幽靈。

據(jù)我所知，北京另一個區(qū)的重點中學向?qū)W生們透露，低一分而交八萬元，亦可考慮直接升入本校高中，竟有二百余名家長，爭先恐后向校方預交“加分抵押金”！

看來有錢的中國人家真的是多起來了。清貧的家庭，也就只得寄希望于兒女在初考校場上使出渾身解數(shù)搏殺的結(jié)果了……有天，我的兒子晚上十一點半還沒寫完作業(yè)。我說：“兒子，算啦，睡吧！”他說：“爸，你別憐憫我。我們班有家遠的同學，常一點多鐘才能睡下�！倍�我們的這些孩子們，每天最遲六點半便得起床。他們一到初二，就沒有了雙休日。初中升高中也罷，高中升大學也罷，題是一年比一年出得怪，出得刁，出得詐了！出題者們，分明地，是將某些已與考試宗旨相背離的題當成“殺死”考生正常智力的“兇器”，以考生的“傷亡慘重”為能事，為榮事，為快事的。

因為，在中國，在目前，似乎只能以考生的“傷亡慘重”，來暫緩大學的“人滿為患”。這是很無奈的事。吾國人口也多，下一代也眾。盡管都已是獨生子女。而近十年來，這也發(fā)展，那也繁榮，我們又究竟多蓋了幾所高中？幾所大學？或曰——考不上重點高中，家長和學生，就自行地泯滅了“大學夢”嘛！考“職高”嘛！全國真已有那么多“職高”了么？

升大學，其實早已非是什么“望子成龍”的思想在作祟，而是為了兒女將來起碼可以謀到一份職業(yè)，成家過日子，不必父母操心至死。

一個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實是——一個初中或高中畢業(yè)生，要找到一份工作，將是多難多難的事��！

到工廠去當工人？

國有企業(yè)正在大裁員……

中國的這一教育窘?jīng)r，據(jù)我看來，很快就會繼“失業(yè)”問題之后，成為困擾中國的第二大問題。它直接就將體現(xiàn)為失業(yè)問題的一部分。而且將是潛在態(tài)勢更咄咄逼人的一部分。因為，下一代的謀職無路，是比他們的父母輩“下崗”，更令他們沮喪的。這一種沮喪，也許會在他們太年輕的心中，氤氳成一片對時代對社會的悲觀、不信任，乃至敵意。

擺了這么多，似乎有點兒危言聳聽的意味兒。

良方何在？

據(jù)我看，目前沒什么所謂良方。教委的官員們的頭腦，并不比我輩愚笨。如果有好辦法，他們早想出來了，早實施了。

唯一的辦法恐怕也就是，也只能是——做家長的增強心理承受力，做兒女的也增強心理承受力。畢竟的，初考也罷，高考也罷，試卷面前人人平等。目前，在這個地球上，還沒有比試卷面前人人平等更平等的方式。只不過中國的初考高考試卷是全世界最難的罷了。落榜的倒霉。被淘汰了得認命。有錢的你就以錢抵分。沒錢的能借到錢的，你若愿為兒女負債累累你就借。連借都借不著的，求爺爺告奶奶，趕緊替兒女找到份兒他們好歹能掙錢好歹糊自己口的工作。兒女此時最需當父母的幫一把。這就叫為人父為人母的責任。為了盡到這個責任，哪怕將自尊剁碎了包裝在禮品盒兒里去送人情，也是你完全應該的，也是值得的，也別有什么委屈。誰叫你做了父親做了母親呢？早沒聽說過“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么？這也叫父慈母愛��！此時為父不慈，為母不愛，枉為父母。

當然，還要告訴兒女明白，“馬失前蹄不算倒”，何況小小年紀，不過是馬駒子。從賽馬場上遭淘汰了，未見得就難成為一匹將來能馱、能載、能吃苦能耐勞的壯馬好馬。這世界上古今中外自學成才的人不乏其數(shù)。這世界也非是只為有高等學歷的人才構(gòu)成世界的……

在目前的中國，對初考高考落榜的兒女言語嘔嘔斥責辱罵的父母，是最沒體恤心的父母，是最不人道的父母，是可憎的父母。

國家的問題分而化之，均攤到具體的家庭，由具體的個人們，靠了增強的心理承受力承受，靠了堅忍的意志力背負，恐怕是目前，也是今后一個時期的方式。

這是一種看似解決了危機，而實際上危機與日俱增的方式。因而，不可由國家認為是長久的方式。倘國家真的這么認為，國家和民族，終將會遭報應的。國家對此窘?jīng)r，難道真的就一點兒作為也沒有了么？答曰：否！大力提倡、鼓勵和支持創(chuàng)辦“職高”。這國家已在做著了。開拓就業(yè)市場——這是前提的前提，根本的根本。否則，“職高”畢業(yè)了又到哪兒去？

及早制定“累積稅收制”——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有義務向國家多納稅。否則，這國家曾給予他們那么多優(yōu)惠政策和先富起來的優(yōu)先機會，為的又是什么？

嚴密控制國有資產(chǎn)的流失。有意或無意的流失，流向國外，流向個人腰包，是對中國下幾代人無恥的犯罪。據(jù)國有資產(chǎn)管理局的友人告訴我，至今為止，國有資產(chǎn)流失的總數(shù)，可興建近百所高等院校！再有，就是少開些會吧！尤其少開那些隆隆重重地走巨大過場的會！一次會就是一所重點中學！少開幾次會中國亡不了的。中國，為了我們的下一代，你這并不富有的國家，該節(jié)省的地方，節(jié)省一點兒吧！國家經(jīng)濟實力，也體現(xiàn)在擁有高等院校的總數(shù)的多少。國民素質(zhì)的提高，也體現(xiàn)在受高等教育的人數(shù)占總?cè)丝诘陌俜种�多少。這是我們都清楚的一般性常識。我們的兒女這一代，其實是命運注定，在劫難逃了。我們只能祈禱中國還我們的孫兒孫女輩以美好的青少年歲月！而不要他們在終于擠入了大學校門后去讀他們本該是孩子們時才讀的安徒生童話和格林童話！……